平生酒一杯,万里心尤醉。普天之下,悠悠千古,芸芸众生,碌碌之人,没有人是不需要酒的,能够做到轻描淡写“入乎其中,出乎其外”不逾矩的酒客更是世间罕见,但是酒的独特魅力和矛盾点正是在于:爱它的人往往都恨它,恨它的人又多多少少会怕它。因为手中的酒杯一旦拿起,便很难放下,平生多少事,酒杯尽皆知,那浅浅的一汪酒液是年轻时允许我们盛放一切杂乱思绪的树洞,是中年时多方压力重担从四面八方拥簇而来时能够供我们暂时躲入其中获得安宁与平静的避风港,也是仓惶暮年聊以娱己舒缓心绪的旧友。那些莽撞纯情又潦草收场的青涩爱情,年少时简单直接又荒唐难抵的梦想,漏断三更,雨打枯荷,人如飘蓬散于四海,唯有手中杯,唯有杯中酒是长久不离弃的陪伴,是长夜难眠风瑟瑟中的温暖。
举杯自酌,那些孤灯长夜的记忆都融入了酒杯之中,“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诗人北岛用这一句回顾了自己半生中经历的种种过往和对身在其中岁月难逃的叹息,也道尽了多少人似乎突然之间就不知所踪的仓惶岁月。
手中酒杯举起,可堪回首,是数十年前,是后来发生的百般变故之前,那个年纪的我们刚刚碰到酒杯的硬与酒液的烈,是绝对想不到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的。就像那位年少时想做征西大将军的曹操:“徵为都尉,迁典军校尉,意遂更欲为国家讨贼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将军,然后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此其志也。”(曹操《述志令》)但是啊,这位只想要做个杂号将军的少年(《后汉书》记载:“将军……比公者四:第一大将军,次骠骑将军,次车骑将军,次卫将军,又有前、后、左、右将军。”征东、征西、征南、征北这样的名号属于杂号将军,没有进入常规的国家军队序列,多数时候只是根据负责方向的不同,而临时增设的野战部队将领)是如何变成后来的曹魏政权掌舵人的呢?
浊酒一口入喉头,手中杯盏落桌上,杯底残留的浅淡一层薄酒映照出历史的真实画卷,独不见“大汉征西将军曹侯”,只看到曾经东临碣石观沧海横流而叹息不已的曹孟德,只看到后来横槊赋诗满怀壮志欲过江东平天下的魏武帝。
举杯问人问己,谁人不曾少年,谁人不成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岁月长流中磨损掉自己的雄心壮志,无数句“曾许人间第一流”,几次涌上喉头也都变成脱口而出的“几回梦把栏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