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任教皇方济阁上任不久,已频频展示其足以胜任天主教领袖的能力——爱酒,以及爱爱酒的人。
耶稣还在世时,被宗教领袖批评为“酒鬼”,他表示无所谓。尽管据后人考证,他只是个适量饮酒的饮家。在“最后的晚餐”,他用酒招待门徒,说:“面包是我的肉,葡萄酒是我的血。”从此喝葡萄酒成了教会弥撒的重要内容。
法国隆河谷(Rhone Valley)南部的葡萄园有过一段专为教皇生产“特供”葡萄酒的历史,很多任教皇都是品酒专家,后来这块产区被命名为“教皇新堡(Chateauneuf-du-Pape)”。
方济阁对酒的热情不输其前辈,原因或许是其体内的DNA:他的祖父曾是一家意大利酒庄的酿酒师。在一次宣道中,方济阁语重心长地告诫:“没有酒的派对不是派对,你想象一下,如果在迦南婚礼上(Wedding Feast of Cana),最后以喝茶收场、而不是酒,那该多有违和感?”(下图,《约翰福音》记载,在迦南的婚礼上,耶稣第一次显露神迹,把罐子里的水变成葡萄酒。)
所以英女王去拜访教皇时,带的伴手礼就有“巴尔莫勒尔行宫威士忌”(巴尔莫勒尔行宫在苏格兰,是皇室避暑地,该威士忌由Royal Lochnagar酒厂“代工”)、“温莎堡苦啤酒”(温莎堡是皇室另一处行宫)。不说这威士忌和苦啤酒有多美味,请人喝时漫不经心说句“这是英女王送的”,Bigger值爆表。
有见及此,当意大利酿酒业经历了一个悲惨的2014年以后(天气极其糟糕,葡萄收成为50年来最差),便迅速集合了一个150人团队,包括酒农、酿酒师和侍酒师,跑去见教皇,诉求是——请他为意大利葡萄酒业祈祷。
最近我在晚宴见到一个意大利酒庄的亚洲区经理,问他对此事的看法,哥们耸耸肩,无奈地说:“听起来的确是意大利人才会干的事情。”我说:“平时不烧香,临阵,噢不,战败以后才抱教皇大腿”。
希望那些意大利逗逼酿酒师干好自己的工作,别整那么多有的没的。上帝给你这么好的风土,够眷顾了;去年的大雨和冰雹只是个考验。在这种极端情况仍能酿出好酒,才算本事。
教皇为这帮人祈祷也是稳赚不赔:去年的天气是近半世纪里最差了,今年哪怕有一点改善(从概率说一定有的),功劳归于他和上帝,明年大家去还愿(不知意大利人有没这个传统),又是妥妥的几瓶好酒进账。
教皇爱酒,启发了神职人员。他刚上任就跟教会说:“做传道工作要有创新思维(think outside the square)”。简而言之,古板的神职人员得修炼互联网思维。
于是教会结合教皇的爱好,想了个点子——开家天主教主题酒吧。据项目发起人说,这是为了让年轻人互相交流,同时更好地接近上帝。虽然年轻男女周六晚在这里交流的内容,通常是第二天早上的弥撒所不允许的。
这家酒吧在法国小城里尔(Lille),名字就叫“迦南”(Cana,还记得前面说的“迦南婚礼”吧)。为了让大家看看迦南酒吧的风采(虽然有些人觉得这无聊死了),我们辗转找到一位住在里尔的法国女孩Marion,付了她足够在迦南喝上几杯酒的钱,请她去那里喝了一杯,为我们拍了一些照片。
显而易见,酒吧有不少宗教元素,比如教皇小塑像和供人借阅的《圣经》。迦南只有一个全职酒吧经理,其它人都是教区义工,他们除了像普通服务生一样给你递酒擦桌子,还随时听你讲心事,接受你的告解或忏悔。——我感觉那个城市的暖男们以后没那么吃香了。
让神职人员化身酒吧暖男是好创意,但他们除了互联网思维,显然还需要生意人思维:酒吧在今年3月18号才开始营业,而3月17日就是圣帕特里克节——全年能卖出最多酒水的一天。Come on,把你们的前辈卖赎罪券赚钱的那种劲头拿出来。
店里主要卖葡萄酒和啤酒,葡萄酒装在无酒标的瓶子,称为“圣母玛利亚”,店员拒绝告诉我们这是否来自教皇新堡;啤酒则以修道院啤酒为主——这是一种由Trappist修道院修士亲自或监督酿造的浓味啤酒。最冷静和虔诚的人酿造的最让人疯狂的啤酒。
Trappist会源于罗马天主教的一个分支Cistercian会,遵循先贤圣本笃的教诲,奉行“不劳者不得食”,更主张“除了劳作和祷告以外,其他都不必要”——包括说话和传教。因此没到必要的时候,Trappist僧侣是不说话的。正因为教规严厉、生活单调,他们也有“苦修派”的称号。
每个Trappist修道院赖以为生的劳作项目都因地制宜,而以酿酒为生的几个比利时Trappist修道院,因处于大麦产区,用大麦酿酒再合适不过了。加上在医学不昌、疫病流行的18、19世纪,酿造时经过煮沸的啤酒是最安全和营养的饮品了。
苦修派清心寡欲,连食量都控制,但作为调节,把酿酒的麦汁调浓一点,喝的时候就能补充点营养。所以不是所有的啤酒都配叫“液体面包”,如果有人胆敢把那些麦芽汁浓度低还兑水的流水线国产啤酒冠以这个神圣名字,发烧友们会抗议。
苦修派僧侣虽不尚享乐,把酿酒视为修行的一部分,但他们认真、尊重传统、慢工细活,而且绝对童叟无欺,再加上比利时处于阿尔卑斯山脉地区,雪水经过岩层重重过滤下渗而成的地下水是适合酿酒的顶级水源,所以他们做出来的啤酒很快就声名在外。这导致很多人打着他们的旗号去卖酒。后来正宗的几家苦修派修道院组织了“国际苦修派协会”(简称ITA),为了避免自家旗号被商业酒厂滥用,订立规定:只有Trappist僧侣在Trappist修道院里酿造或全程监督酿造的酒,才能叫做Trappist修道院啤酒,并打上下图的“Authentic Trappist Product”标志;贩卖修道院啤酒所得只能用于修道院建筑修缮、僧侣生活所需和慈善活动。
修道院啤酒基本都采用“顶层发酵+瓶中发酵”的工艺酿造,我喝过的几个品牌各有个性:Chimay的麦香、酸度和苦味;Orval的宽厚泡沫和海盐香味;Rochefort特有的香料及咖啡香气;Westmalle专注于以多种啤酒花调制出复合的酒花风味;La Trappe则有少见的单料啤酒及修道院白啤。
真正为修道院啤酒赢得世界声誉的,是比利时Saint Sixtus修道院的啤酒“Westvleteren”。这是最小也最有神秘感的修道院啤酒品牌,连酒标都没有,全靠瓶盖来区分三种类别:酒精度5.8%的Blonde(绿盖)、酒精度8%的8号(其实就是三料啤酒,蓝盖)、酒精度10.2%的12号(其实就是四料啤酒,黄盖)。在美国的朋友能见到一个有酒标的版本(下图右),那不是酒厂出的,而是应付美国法律,二道贩子把这些酒倒卖到美国时自己贴上去的。
不仅酒瓶设计低调,连购买都异常不方便:他们会定期在官网公布开放售酒的时间,你必须打电话去他们唯一的一条啤酒热线(不好意思,官网下单不能),登记你的电话和车牌号,到了时间后开车去提货;每个车牌号一年只能买一箱(24瓶),明文规定不得专卖。而且你花钱都不能选种类,他们那天卖什么,你就买什么。
哪怕是这样,千辛万苦终于买到这酒的人,没有一个不乐呵呵的,因为,能打通电话就是赢家了——好几个啤酒作家在博客抱怨:每次开放电话预定的时间只有两小时,我在这两小时里啥都没干拨了两千次电话都打不通——热线只有一条,拨打的人成千上万。(他们啊,Too Young,让我国的黄牛党来试试,做个拨号外挂分分钟包揽全部通话有没有。)
为什么这么多人不辞辛苦都要买?因为好喝!“Westvleteren 12”从2006年在权威啤酒网站Ratebeer被全球啤酒发烧友票选为世界第一啤酒以后,这个宝座便一直坐稳到2014年(在2015年掉到第2名),在巅峰时期,Westvleteren的另外两款酒也同时挤进了世界前十。另一个美国啤酒网站Beeradvocate里,“Westvleteren 12”也连续多年夺冠,不过现在掉到第19位(前20有18个美国啤酒),鉴于Beeradvocate更美国化,对此我的评价只能是:“美国佬真的懂啤酒吗?”
(美国啤酒的粉丝们别生气,美国精酿的好我是承认的,但是你们赢都赢了,给我调侃一下不行吗?还能好好玩耍吗?)
作为有好奇心的饮家(主要是嘴馋),我也买过“Westvleteren 12”——当然不是自己开车去修道院,而是找不知道第几手的二道贩子买的,酒钱加上国际运费,来到国内超过300元一瓶(这瓶酒在修道院的售价是40欧/24瓶,也就是国内买一瓶的钱能在修道院订一箱还有余,自己算算翻了多少倍)。对于一瓶330毫升的啤酒来说,简直是天价!
开瓶以后,厚实绵密的气泡,浓郁如奶油的口感,酒体圆润坚实,有黑色水果、干果、焦糖、烟草、皮革的味道,丰郁的味道如潮水般在味蕾扩散;入喉以后,口中的复杂余香仍绕梁三日。那一刻我真切地觉得:上帝慈悲,垂爱和他一样的酒鬼,所以借自己的仆人的手,为世人酿造用于享乐的好啤酒;虽然贵了一点,但你确实很难找到比它更完美的啤酒了,阿门!
可Westvleteren的修士们,一直在那里宠辱不惊。他们说:“我们是僧侣,不是酿酒师,酿酒不过是生活的一小部分,修行才是最重要的。”对于那些去参观酒厂和修道院的酒客,更是一副“我不想鸟你”的样子(苦修者得尽量不说话),还找了个会英语的博物馆职员帮忙应付参观者。
Saint Sixtus修道院(上图)成立于1831年,随后开始酿造酒精度为2%的啤酒,直到1940年期间才开始酿造高酒精度的“Westvleteren 12”,到1945年,当时的长老认为他们太专注于酿酒耽误了修行,于是定下规矩,每年的酿酒量不能超过4750百公升(不到6万箱),至今不改。修道院里虽然有三十多个僧侣,但只有5、6个人负责酿酒,每年开工70多天,即可完成这个产量。
当你在国内听惯了诸如和尚职业化、寺庙企业化的新闻,看到那个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方丈递给你一张名片,竟然是这个山那个什么寺企业集团的CEO,你知道这个宗教已失去了灵魂。很难想象在比利时这样的发达国家,还真有这么多僧侣过着有钱不赚的清苦生活,只为信仰和修行而活。
一起干一杯修道院啤酒吧,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我相信,如果有天堂,通往那里的阶梯一定是由Westvleteren啤酒的瓶子铺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