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在酒桌上喝白酒的您,不一定了解您面前杯中物的历史:白酒起源于何时?“白”字意义为何?数千年来,白酒经历了怎样的发展、历史地位如何?为何它曾经被名人嗤之以鼻,又为何如今一家独大?我们对白酒又有着怎样的历史偏见?
纵横千年 白酒曰醝
中国的酒,以“色”区分,是为一大传统:丝柳垂堤,饮春酒;冬寒赏雪,暖绿酒。无论是李白笔下“春风东来忽相过,金樽绿酒生微波”,还是白居易脍炙人口的“绿螘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中国酒的颜色意象总是让人心生遐想:黄鸡白酒、金杯绿酒、玉碗琥珀,它们共同建构了中国酒的色彩体系。
不过,上文提及的“黄鸡白酒”远非现在酒桌上动辄几百数千元的白酒。有关白酒的演变,还可上溯到三千多年前。
殷商时期中国的酒大都为酿造酒(即粮食加曲蘖发酵生成的低度酒),此时酒色并未有显著区分,往往以清、浊、厚、薄区分。
朝代更迭,被曹操盛赞“天下归心”的周朝总设计师周公旦特别制定《酒诰》,以殷商亡国的教训,告诫诸侯——酒,只能在祭祀时饮用;酗酒,是一件丧失道德的事。(瞧,三千年前,老祖宗便教导我们,酗酒有失道德,可这个道理目前还有很多人没明白)。
酒诰,载于《尚书》,是中国第一篇禁酒令
周公想法很好,可执行起来难度太强了,中国 “屡禁不止、越禁越烈”的基因几千年未变,《酒诰》的颁布不仅没有禁酒,反而让饮酒的人越来越多、酒的品种愈加丰富:在注重礼数的周朝,“有事而饮”叫事酒;无事而饮叫“昔酒”、祭祀专用的叫“清酒”。而酒也根据形态不同得名不同,其中有一个叫“盅齐”,色泽呈现葱白色,在五齐中称不上最优品,亦被称为“酇(zàn)白”(意为“雪白”,见于《周礼·天官·酒正》)。大约两千年前,许慎在《说文解字》中提到:“白酒曰醝(cuō)。”
自周始,酒的颜色开始频频记于文献之中,此时的白酒,度数不过6-8度。
白酒为贤人,清酒为圣人
太祖(曹操)时禁酒,人们偷饮,不说酒,而称“白酒为贤人;清酒为圣人”。这意思是说,白酒比不过日本的清酒?
非也。两个称谓均与现代意义无关。
宋代之前,“白酒”这一名称很长一段时间,与浊酒等同,与之相对的,是品级更高的“清酒”。浊酒,实际上是早期米酒的一种形态。简而言之,最原始的发酵酒以及未过滤的发酵酒称“浊酒”;而清酒,则是酿造时间长、液体更为清澈的酒,为浊酒的升级版。(2019年,我曾在湖北襄阳喝过类似浊酒,这种色泽乳白的浊酒,是对传承的历史回应)
2019年 摄于湖北襄阳
所以,今后大家在看到酒厂将历史归于魏晋时期或者隋唐时期,先别急着站队,那个时候的酒还停留在黄酒工艺的初级阶段,最多只能称得上是米酒。毕竟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提到的白酒釀法,你若一试,釀出的必定是带有酒糟的甜米酒。
时至唐代,白酒常见于名家笔端。袁皓在《重归宜春偶成十六韵寄朝中知己》写道:“殷勤倾白酒,相劝有黄鸡。”黄白相应的白酒黄鸡,意象鲜明、跃然纸上。二“白”诗人,亦将白酒写入诗中——白醪充夜酌,红粟备晨炊”(白居易);“白酒新熟山中归”(李白)。李白斗酒诗百篇、陶渊明饮酒醉卧南山,喝的也许都是这种类型的带渣白酒,这种“渣白”,度数仍不过十度上下。
以巷烧酒醉人者为小人
明清时期,白酒的称谓还停留在之前提及的白米酒上。因此,清代《清诗铎》中所引的“黄酒价贵买论升,白酒价贱买论斗”这一诗行中,指的并非是高度白酒,而是“优质黄酒价格高、白米酒价格低”。白酒,在人们的认知中,仍属于低度米酒。
与此同时,自宋元开始,蒸馏技术逐渐成熟,烧酒登上历史舞台,开始有了40度以上的高度酒。不过,彼时烧酒和白酒(白米酒)都被认为是廉价之物。当时的社会主流,大都轻视高度酒。自明清以来,对酿白酒的工人、或者用烧酒请客的人,很多文人墨客均是嗤之以鼻的。明代袁宏道便写道:“以巷烧酒醉人者为小人”。大学者谢肇淛提到京城的烧酒,也这样评价:“烧刀……其性凶憯(cǎn),不啻无刃之斧。”
皇族商贾以黄酒为贵
皇宫贵族喝的什么酒?慈禧太后选作御酒的有:茵陈酒、佛手酒、金桔酒、玫瑰酒。此外,史国公药酒、五加皮酒、虎骨酒、参茸酒、以及如意长生酒均曾是清宫御酒。出于养生保健的考虑,皇族往往饮用的是低度黄酒和口感醇顺的药酒。宫廷中有专门酿酒配置药酒的机构,如清代,宫廷根据配方自酿的酒在资料中可见有龟龄酒、松龄太平春、椿龄益寿酒、八仙长寿酒、五加皮、状元露、黄连露、青梅露、红毛露、参苓露、长生药酒、万寿霞觞、以及木瓜酒。
商贾名流喝什么酒?
黄酒。
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这样评价黄酒(绍兴酒):“如名士耆英,长留人间,阅尽世故,而其质愈厚。余常称绍兴为名士,烧酒为光棍。“ 唐鲁孙在《说酒》中谈及解放前的北京宴请:“北平虽然不出产绍兴酒,凡是正式宴客,还差不多都是拿绍兴酒待客。” 不仅如此,民国时期收藏大家、实业家周叔弢先生之子周景良回忆道,“各种酒中,我父亲最喜欢的是黄酒(或称绍兴酒)。他认为黄酒的品格在一切酒中为最高”。
解放前,黄酒一直保持着高端的地位。当时的领导层大都为江浙籍贯,因此,对黄酒偏好有加。
走上前台的烧酒
清时,南方绍兴酒兴盛普及的同时,北方蒸馏烧酒开始在群众中逐渐产生压倒性影响,这其中以汾酒为代表。《镜花缘》在九十六回粉牌上列举当时全国五十余种名酒,“山西汾酒”排在首位。同朝代的《清稗类钞》亦记载当时人们对汾酒的喜好:“刘慎武好饮,且必汾酒”。值得一提的是,此汾酒并非而今的汾酒品牌,它本属源自山西的汾酒工艺所出,各大烧坊均有所制,不仅如此,其工艺更追随晋商步履遍及全国,成就一段佳话。
不仅如此,物美价廉、口感凛冽的高度烧酒,适合北方漫长而寒冷的冬季,是老百姓的最爱,乃至几乎整个清代、民国,烧酒饮用也基本是以下层社会和北方为主。此时白酒仍为黄酒旁支,并非现代意义的烧酒。
民国 白老酒票
有着充分群众基础的烧酒,到了解放后,伴随着领导层及广大群众消费喜好的转变,逐渐走向了舞台中心。同是周景亮回忆录中谈到:“在新中国成立前,我家不太喝白干酒(对高度数的粮食酒的统称)。原因是北方的白干酒固然有强烈的香气,但同时也有一股臭味。这股臭味应该是来自酒糟……新中国成立以后,一些风俗习惯都在改变,那种宴席上喝黄酒的风气早已消失。”
时局的转变,带来了消费喜好的转变。与此同时,“白酒”之名,或许作为“黄酒”之对应,亦或作为“白干酒”之意义延伸,正式得名。(有关解放后“白酒”之得名及其来龙去脉,近年来,我一直尝试寻其命名源头而不得,望广大网友不吝赐教)
现代意义的白酒,自解放后,正式拉开序幕。
小 结
三千年中国传统文明,酒香四溢。从大自然不经意的果实谷物的转换到有意识的酿酒,从浊酒到黄酒,从黄酒到烧酒,从烧酒到白酒——“白酒”意义的产生,是历史的演变,更是地域、政治、文化、风俗的演化。
意趣盎然、诗文载道,适合香浓醇厚的黄酒;江湖豪气、一步到位,适合混猛浓烈的白酒。中国酒,正如中国的经世哲学,绝非对立,理应融合。
(文章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