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乡湟水谷地平安农村,有过年喝麦仁的习俗。从年三十晚夕开始,村巷里就飘出浓浓的麦仁香。
难忘孩提时代在故乡河滩的冰滩上度过的寒冷而又快乐的许多个冬天,特别是在冰滩上一边舂麦仁,一边开心地滑溜儿的情景。
冬至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到了腊月,河滩里的冰就冻结成一米多厚的冰滩。冰滩成了我和伙伴们滑冰游玩的乐园。从河滩里的杨树树叶落完,河边干涸的马莲叶上挂上第一滴冰开始,我和伙伴们就开始准备冰车。
冰车很简单,都是就地取材制作。但制作的过程充满风险和艰辛。做成的冰车不敢带回家,被我们藏在只有伙伴们才能找到的河滩石头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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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车很简单,都是就地取材制作。
但制作的过程充满风险和艰辛。
做成的冰车不敢带回家,被我们藏在只有伙伴们才能找到的河滩石头缝里。冬曰里放学后学生娃的任务只剩下背着背篼到河滩、田野里捡拾牛马粪。背着背篼一走出家门,就像获得自由的小鸟,首先来到河滩滑一会冰溜儿,再去拾粪。
河滩里落叶后的白杨树露出苍劲的躯干,瘦骨嶙峋的枝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三五成群精灵般的喜鹊,在树枝上摇来晃去,叽叽喳喳的叫声在河滩里回荡,几只野鸭子在河岸的冰窟窿里钻进钻出,有的把头扎进水里在捕小鱼。阳光好像略带疲惫,挤过河滩西边的树头。我和伙伴们顾不上欣赏故乡冬日里的夕阳美景,急忙取出藏在石缝里的冰车,在光洁的冰面上滑起来,一直滑到太阳掉下树头,快挨着西山顶时,才急忙把冰车藏起来,去田野里拾上几脬牛马粪,背回家悄悄倒在粪场里。
有时滑冰不小心滑进河里或冰窟窿里淋湿了衣服鞋子,就得找烧柴烤干了才敢回家。因为父母一旦知道我们去滑溜儿,怕掉进河里或冰窟窿里出危险,我们不挨骂甚至挨打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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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冰最开心的日子
是每年的腊月二十三以后
母亲祭拜打发完灶家娘娘,从东山坡上砍来猫儿刺开始清扫厨房,同时打发我到河滩里的冰滩上舂麦仁,那段时间河滩里的冰已冻得很厚实坚硬,人也多,不怕有危险。
家里的大人把用水浸泡过的麦子装在麻袋或牛毛口袋里。每次我都是和平时一块拾粪、滑溜儿的伙伴们结伴来到河滩上,边滑溜儿边舂麦仁。
河滩里的冰来自遥远的青沙山上的雪山融化形成的河水,水质纯净甘甜。在偌大的冰滩上,首先要选择一块清洁透明无杂质的冰面,在冰面上用尖利的镐头凿出一个盆口大小,约20厘米深的冰窝。这个冰窝犹如家中研捣花椒等调料的石曰。
凿好冰窝后,将麦粒倒入其中,数量为冰窝容积的一半多,然后用平曰里拿来打耕地里土坷垃的木榔头舂冰窝中的麦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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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粒受到榔头的挤打而相互滚动磨擦,同时又不断受到冰窝四壁掉落下来的冰渣的浸渍,麦粒表皮受潮变软,经反复舂砸,麦麸皮便逐渐脱落。若要使麦麸皮脱落得干净彻底,一般要舂两遍。
在舂麦仁的过程中,十个手指头冻得直发痛。那时候没有手套,手冷了就得把手指放到嘴上哈气并用力揉搓取暖,否则手指冻硬了就握不住榔头把。
好在每个伙伴都有母亲做的布里铺了很厚的羊毛的筒袖,将两只手放在筒袖中,垫着筒袖握住木榔头舂麦仁。在寒冷的冬曰里,在宽阔而厚实的冰滩上,伙伴们取暖的另一种办法是每个人自制了一个用废弃的瓷茶缸傅成的小火炉。
那时能得到一个废弃的瓷茶缸可是件不容易的事。
一只瓷茶缸一般都得用上10来年甚至20来年,除非把茶缸的瓷给碰了出现洞不能使用了,才不得不扔掉。那时一个家里一般也就一两只瓷茶缸,显得很金贵,即使碰掉了一块瓷,甚至碰掉瓷的地方开始漏水,也要等外地的钉锅匠来了补上一块补丁继续使用,直到瓷掉得实在无法使用了,才不得不扔掉。
被大人忍痛扔掉的破茶缸成了我和伙伴们的宝贝,在离缸底约2厘米高的地方用铁钉钻上许多孔,再穿上细铁丝就成了炉齿,在茶缸口对称的地方钻1个孔穿上细铁丝,就成了火炉的提把。燃料是在羊走过的路上捡来的干透了的羊粪蛋儿。羊粪蛋儿既耐燃,火头又硬,也好捡拾。燃过后犹如纸烟灰,轻轻用铁丝或木棍一捣,炉灰就掉到炉底,炉顶的羊粪蛋儿依然在旺旺地燃烧。
舂麦仁时还要不停地变换姿势,不停地移动脚步。一旦站得时间过长,脚掌的体温传导到鞋底,融化的冰面就会把两只鞋冻在冰滩上。冬天时伙伴们穿的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纳出的千层底的棉鞋,鞋帮里装的是羊毛,鞋面是黑条绒,又暖和又舒服,故乡人称其为“鸡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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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穿着“鸡窝子”,在冰滩上活动时间长了,鞋底也都湿透了,双脚冻得生疼,不春麦仁和滑溜儿的就在冰滩上跺跺脚搓搓手指哈哈气,烤烤小火炉。说着笑着、互相追逐着,麦仁就在我们快要冻僵的双手中,一点一点被舂出来了。舂完麦仁时,大家的鞋底都冻成了冰块,头上满是大汗。
光洁的冰面上落下一层麦麸皮和洒落的星星点点的麦粒。
说笑声中,伙伴们把冰车藏在石缝里,提着小火炉,背着麦仁袋子向各自的家中走去。回望刚舂过麦仁的冰面,许多麻雀和喜鹊从树枝丫上飞下来觅食着冰面上的麦粒,形成新的一副冬日画面。回家后母亲将麦仁摊晒在布单上,晒干后用簸箕将麸皮簸干净,等着三十晚夕下锅。
青海河湟农村有过年的三天里不开面柜、不打扫卫生、不担水、不做针线的习俗。
过年只能吃已做好的熟食,不干活,尽情地吃喝和走亲戚拜年。为了做好过年的准备工作,年三十那天就显得特别忙,在太阳落山前,要打扫干净院子和房屋,水缸里担满水,烫洗干净猪头、猪蹄。
等大门和房门上贴上春联时,母亲已做好肉面片。母亲舀出第一碗面片,由父亲或哥哥带着我们弟妹们去大门口的打麦场上给先人们烧纸,再回家吃面片。三十晚夕的面片里母亲特意放了许多肉,是一年中最香的面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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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湟谷地,年三十吃饺子是改革开放后近二三十年才有的事。等吃完面片,母亲将麦仁与猪头、猪蹄放在锅里,加上青盐、姜皮、花椒、草果和八角等调料,经一夜文火煮熬,猪头、猪蹄的香味渗透到每一粒麦仁中,初一早上揭开锅盖,异香扑鼻。
母亲把麦仁舀到一个瓷坛里放在锅台上,寒冷的天气不一会就将麦仁冻成了冰。过年的那3天里,麦仁就成为全家人和来拜年的亲戚们的主食。从家家厨房里飘出的麦仁味成为故乡浓浓的年味。麦仁的香味一直持续到元宵节后才渐渐淡去。
而今,故乡冬曰的河滩依然有光洁的冰滩,依然有顽童在滑冰,却没有了舂麦仁的热闹景象。故乡人依然有过年喝麦仁的习俗,但那麦仁是从市场上买来的,用机械脱皮的麦仁,没有了冰滩上用冻手舂出的自然清香味。
多少年过去,临近过年时心里老想着故乡冰滩上舂出的麦仁的香味,还有那热闹的滑冰情景和能暖手的红红的羊粪蛋儿。
(内容选自《七彩互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