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可以是众人群聚共饮时的无序狂欢,也可以是知交好友两三人对坐对酌时的心领神会。但是,饮酒一事说到底,其本质还是一个人独自面对全部的自己。随着一杯一盏、三杯两盏醇酒不断进入酒客的身体,他的心神开始不断上浮,对于身体逐渐失去那种游刃有余、了如指掌的控制力。前者飘飘然恍若脱离躯壳而去,后者沉甸甸好似不可收拾。酒在这种时刻将自己的迷醉功效发挥到了极致,也让人产生一种无力感和不安。
处于醉酒状态的人在举杯向别人劝酒的时候其实也是在劝慰着自己内心逐渐不安的灵魂。即便是再心意相投的挚友,即便这么多年来的相识相知乃至相同经历都已经足够让此时此刻端坐于酒桌两旁的酒客达到了心有灵犀的境界,但是每当内心那朵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阴云逐渐浮到眼前的时候,他们还是需要独自去面对这些,旁人是无法为他们分担哪怕半分的。这是饮者的悲哀之处,也是世间芸芸众生谁都无法逃避的事情。
喝完了这一杯,我的挚友啊,请再一次举起手中的酒杯吧。相顾无言,所有的话语和情思都在这一杯酒中了。我知道你的内心还有着很多我无法替你分担的烦忧,那些搅扰得我无法安眠的忧思我也无法全部向你倾诉,就暂且饮尽杯中的酒吧。杯中之酒可以相通,心中之念却是只能独守的,更何况,能在合适的时间遇到合适的同行之人本就是不容易的事情。恰如古人所云:“尊酒相逢十载前,君为壮夫我少年。尊酒相逢十载后,我为壮夫君白首。……杯行到君莫停手,破除万事无过酒。”(唐代韩愈《赠郑兵曹》)人生际遇如风从龙云从虎,谁能说得清呢?
此时此刻,酒客举起手中的酒杯,一杯接一杯,劝酒之言刚脱口,自己手中的酒杯就已经到了唇边;一盏接一盏,劝酒的醉话慢慢被入口的酒液堵住了大半。他们互相致意,互相碰杯,但又享受着独醉的适意与寂寞。
举杯劝酒,劝对方看开这世间的种种烦忧苦闷,劝对方抬眼望向前路可能会有的光明和璀璨,劝对方大步向前忘记此地和身后黑黢黢的过往,劝对方举杯饮尽杯中的这一杯象征着与过往作别的酒……这一句句的苦口婆心,何尝不是对自己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