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的狂放见心见性,可以让我们看清一个人,也可以让我们看懂人间百态。有的人醉了,依旧众星捧月,有的人没醉,却孑然孤独。倘若一个人长得丑陋而又卑卑怯怯的人,喝醉了自然容易遭人嫌弃。但他若有超乎常人的一技之长,酒后的狂放就成了一种风流,竹林七贤的刘伶如此,西晋的大文学家左思更是如此。
左思是西晋最伟大的诗人,才华横溢,洛阳纸贵的典故,就是他的故事。然而他的长相奇丑,而且有口吃的毛病,连他的亲生父亲都嫌弃他,认为多生了他这么个儿子。更要命的是,他小时候还是个学渣,学啥啥不成。
既然一无是处,那就破罐子破摔,多数人会做这样的选择,而左思却把父亲的嫌弃当作发奋图强的动力。他擅长写作,文采斐然,于是专攻诗文歌赋,最终成为一代文豪,文化圈领袖级大咖,金谷二十四友的重要成员。
金谷园是喜欢与人斗富的石崇的私人别墅,当时的文人都喜欢到这里聚会,饮酒赋诗。石崇生活奢靡,宴饮也自然极尽奢华,诗人汇聚于此,描述金谷园的富丽堂皇自然是少不了的,但也常常咏诗言志,逞才使气,赢了满堂喝彩,输了罚酒三斗。
金谷二十四友囊括了当时文坛所有泰斗级的大师,其中就有天下第一美男子潘安。左思与他同席而坐,自然显得更加丑陋不堪。传说潘安乘车出游,佩戴一把长弹弓,妇人们看见后,争相往车上扔鲜花、绸缎、金镯玉佩。左思也学着潘安的样子,坐在车上,佩戴一把长弹弓,结果路人们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往车上扔石头和垃圾。
用今天的话说,潘安长了一张流量小生的脸,啥也不做都有人看。但左思显然是不能靠脸吃饭的,只能靠自己的才华名震天下。和潘安坐在一起,左思能够泰然自若、气定神闲,靠的也正是他出众的才华。大概也是在金谷园的一次饮酒聚会的时候,颜值担当的潘安众星捧月,而左思则写下这首《咏史·其六》,技压群雄。
荆轲饮燕市,酒酣气益震。
哀歌和渐离,谓若傍无人。
虽无壮士节,与世亦殊伦。
高眄邈四海,豪右何足陈。
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埃尘。
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钧。
前四句描写荆轲和友人高渐离等在燕国都城热闹的街市上饮酒、唱歌,旁若无人的场景。荆轲是一位视死如归的侠客,饮酒更衬托出他的豪侠之气。他们引吭高歌,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但他们依然旁若无人,笑傲如常。
诗中描写的荆轲,“酒酣气益震”,无比的自信,岂不是诗人的自我写照?荆轲与高渐离引吭高歌,旁若无人,与诗人寂寞和孤芳自赏的心境又是何等的相似。
所以诗人转笔就写了自己与荆轲相比,虽然没有壮士的气节,但都是超凡脱俗的人,因此显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荆轲是一代侠客,睥睨四海,认为天下之大,没有比他更豪爽的侠士。左思放眼当下,权力都被门阀士族所把持,权倾四野,但他却不把这些翻云覆雨的豪门世族放在眼里。
但他真的可以做到如此的超凡脱俗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慨叹道,高贵的门阀子弟啊,你们只管自诩你们的高贵,但我却把你们看作是尘埃一样微不足道。我虽然出身贫贱,而且常常自嘲我的贫贱,但我自重、自强,心怀有如千钧的力量,岂是你们所能比拟的?
这首诗讲出了左思内心深处的痛楚和无奈。左思出生于寒门小吏的家庭,虽然他的妹妹入选皇宫,好歹也是皇亲国戚,但在门阀制度森严的西晋社会,出身就已经决定了一个人的未来,世家子弟生来就可以把持朝政、尽享富贵荣华,而寒门子弟再努力也难有出头之日,左思自然也不例外。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左思在《咏史·其二》就直接开骂社会的不公正。但骂归骂,命运还要靠自己去改变,所以他加入金谷二十四友之后,就依附权贵贾谧,以求在仕途上有所发展。后来贾谧死于政治斗争,左思也受到牵连,晚年颠沛流离,生活凄凉,但还是没有躲过被杀的因果宿命。
左思在政治上很倒霉,但在文化作品的流量操作上却是一个高手。他用了10余年的时间写成了《三都赋》,担心自己初出茅庐名气不足,倘若以人废文,自己十余年的心血就付之东流。于是他在正式“发表”之前,先拿给一些人看。别人看了文章后极尽嘲讽,连后来同为金谷二十四友的陆机在听说左思写了《三都赋》之后,就跟弟弟陆云说,他要送来三都赋,我们可以用来糊酒坛子。
于是左思找到当时的文坛大咖们,请他们给《三都赋》一些修改意见。大咖们最初没把初出茅庐的左思放在眼里,何况他出身寒门。但左思声泪俱下,给他们讲述自己创作的过程多么多么艰苦,卧室、书房、厨房、餐厅,甚至厕所里都放着纸和笔,只要想起一句话来就赶紧写下来;创作十分严谨,不仅博览群书,而且实地考察、寻师访友,不让一句话存有错误。
大咖们为他的诚意感动,这才认真阅读,发现这篇赋确实不同凡响,于是纷纷写序、做注。有了这些大咖的推崇,《三都赋》一夜成名,人们争相传抄,于是“洛阳纸贵”。
因为一篇《三都赋》写得好,人们争相传抄,洛阳城里的纸张竟然供应不上,导致价格急剧攀升。
倘若左思少年气馁,甘心做父亲眼中那个不堪的儿子,一代文豪就会另有其人;倘若左思文章初成就气馁,不敢面对众人的嘲讽,哪里又来得“洛阳纸贵”?
所以,丑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自己照镜子。贫弱不可怕,怕的是自卑认怂,自暴自弃。何不像左思这样,“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钧”,再丑再渣,也要把自己当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