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杜康造酒以来,酒便成了中国人日常生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当然,世界人民都爱喝酒,可审望全世界的历史文化,却只有中国人孕育了意义更加深远的“酒文化”和“酒情怀”,这在世界历史上是独有的,尽管世界人民都爱喝酒,但真正把“酒”拿来大做文章的只有中国人,而在中国人的历史中只有唐朝诗人对“酒”的理解最深厚。
换言之,唐朝诗人最会喝酒,最懂喝酒,所以有很多以“酒”为题的诗歌,宣泄了他们种种的情怀和心境。从世界的“酒文化”来看,除了唐朝诗人以外的人们喝酒无非是着迷于微醺大醉的生理快感,正是所谓充满糜烂之态的“朱门酒”,但只有唐朝诗人把“酒”和“情怀”联系在了一起,这就让唐朝诗人的“酒”拥有了许多人生境界,透过他们笔下的“酒”可以看到很多东西。
一、“酒情怀”之处世哲学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列举了三位词人的词,以此照应人生的三重境界。效仿王国维的思路,不妨也把唐朝人的“酒”划分为三重境界,看看唐朝诗人们是如何运用“酒”来展现“酒情怀”的。第一重境界就是一个人立足于这个世间,有时候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向世人?
唐朝的诗人们用“酒”给出了答案,如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写“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写的是李白。李白的“酒情怀”带有强烈的个人主义和浪漫主义,是一个人的“罗曼蒂克”史。为什么说“酒中仙”是一个人处世哲学中的第一重境界呢?
李白拥有很高的政治抱负,但唐玄宗却只把他看做一个附庸风雅的御用文人。李白不愿自己被轻视,他是有才华的,我们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有这种“自命不凡”的心态,我们是“有理想、有才华、有追求”的三有青年,但生活很多时候往往都是不尽人意。
这时候就该低头认输吗?
李白的“酒情怀”不这样看,他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姿态给出回答,因此“酒中仙”象征着个体对现实、对命运的反抗,而不是沉溺在酒之中自暴自弃,它展现的是一个人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或者向世俗低头的精神。因此在李白的“酒情怀”中,他在《月下独酌》中写“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是非常孤独的描写,但是李白宁愿孤独,宁愿对影成三人,也不愿成为像高力士那样的人。虽然他在现实中处处受挫,心中的政治抱负和才华没有得到淋漓尽致的施展,但是他在《将进酒》中写“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在这个时候,个体难免有焦虑、苦闷的时候,有压力非常巨大的时候。但这些在诗人们看来并不是妥协的理由,因此他用“酒”来消除“万古愁”。在这一重境界中,“酒”并不是自暴自弃,酗酒避世的产物,在精神上它成为了一个人的寄托,一个犹如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
醉分两种,一种是世人的醉,大众都醉醺醺的那就不是好事,因此中国老话说“世人皆醉我独醒”;其次是个人的醉,这是个体命运和现实之间的对抗,屈原的《渔父》中写“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酒”同样拥有这样的效用。
在唐朝人的“酒情怀”中,“酒”之于个人的效用是与浊世划分立场的事物,我宁愿酩酊大醉,也不愿同流合污,宁愿做“酒中仙”,也不愿做“蓬蒿人”。这种“酒情怀”是对个体崇尚自由、反抗现实的绝佳描写,正如王维在《少年行》中写“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正如魏晋名士们爱吃“寒食散”,唐朝的诗人们爱喝酒,这些东西都是他们拿来证明自己不愿向现实黑暗妥协的工具。并非是魏晋名士们真的都是一群瘾君子,唐朝的诗人们都想做“酒中仙”,实在是“为世不容”,因此刘伶终日大醉,直呼“死便埋我”!
而这便是唐朝诗人“酒情怀”中的第一重境界——
二、“酒情怀”之家国抱负
如果说李白的“酒中仙”代表的是个人与现实之间的关系,那么“酒情怀”所彰显的第二重境界必然是对个人的升华,而这种升华就是中国人的家国抱负,家国情怀。
杜甫在《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中写“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为什么说这是唐朝人“酒情怀”中的第二重境界呢?因为它关注的是个体的理想抱负和人生追求,杜甫写“白日放歌须纵酒”,所谓的“纵酒”并非是指酗酒,早晨起来喝三杯,中午喝三杯,晚上再来三杯的“酒瘾”。
“白日放歌”写的一个人遇到了很开心的事情,对杜甫来说,这件大喜事是“剑外忽传收蓟北”,因此他放声高歌,需要“纵酒”以宣泄自己的喜悦。杜甫为什么这样喜悦呢?是因为那场给唐帝国和人民带来深重灾难的战争“安史之乱”终于结束了。
杜甫很开心,这是他对国家和人民命运迎来新的转折和光明感到的喜悦,这就是一个人的家国情怀,与国同喜,与国同悲。陆游在《示儿》中写“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可惜陆游没有看到也没有等到宋朝的“王师”北定中原的景象,带着深深的遗憾去世了。倘若陆游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一幕,想必他一定会像杜甫一样“白日放歌须纵酒”吧。
王翰在《凉州词》中写“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通篇的家国情怀呼之欲出,“醉卧沙场君莫笑”展现的是一个人宁愿大醉也要奔赴战场为国效力,马革裹尸的大决心和大勇气,这是一种何等视死如归的勇气和情怀呀!
岑参在《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中写“脱鞍暂入酒家垆,送君万里西击胡”——这就是唐朝诗人“酒情怀”中的第二重境界,它充满了一种“风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为家国而努力搏斗,舍弃个人身家性命,或为开创功名,或为挽救国家于危难之中的大情怀,大抱负。
因此,在唐朝诗人的第二重境界中,“酒”成为了一种寄托家国情怀的媒介,在这些“酒”之中它在第一重境界中升华了,将个人的抱负和理想上升到家国的层面。这个时候的“酒”不再是“对影成三人”,而是像辛弃疾《破阵子》中总结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为何要“醉里挑灯看剑”呢?
辛弃疾对第二重境界做出了最好的总结和给出了最好的答案——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这就是“酒情怀”中的第二重境界——
三、“酒情怀”之人生感悟
前两重境界对个人的处世哲学和个人的家国情怀做出总结以后,那么第三重境界是怎么表现的呢?显然第三重境界将会升华到一种对人生、对自然、对社会的感悟之上。王国维的第三重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对前两重境界的升华,一种顿悟,一种上下求索后的豁然开朗。
那么唐朝诗人们是如何在“酒情怀”中对前两重境界做出升华的呢?李白在《行路难》中这样写——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第二重境界的家国情怀是为了“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这是一个人在世间依然拥有种种追求,拥有各种抱负的描写。通过“了却君王”的“天下事”,最终为自己赢得功名和荣誉。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然而真正能够实现这一点的又有多少人呢?
中国历史上不乏像阮籍这种才华横溢的人发出“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或者像王勃写“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这样感叹命运多舛,怀才不遇的名言。一个人来到这个世间难免会认为自命不凡,带着某种使命而来,自然想要建功立业,扬名立万。
但古来真正能够名利双收,终遇伯乐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于是,活在当下就成为了一种重要的精神升华。人有追求,有抱负,有理想固然是好事,但有时候我们也要适时的放弃和放下。因此“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毫无疑问是最好的升华和总结。
李贺在《将进酒·琉璃钟》中写“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为何要“劝君终日酩酊醉”?用李白的诗歌来回应说正是“且乐生前一杯酒”。刘伶是魏晋时期著名的“醉候”,也是一个追求自我,以酒避世的名士,刘伶对自己的名声、对礼教都不屑一顾,由于政治上司马氏采取政治高压,魏晋名士们转而开始寻求一种俊逸洒脱的生活方式,他们看似荒诞不经的行为背后,其实都是“何须身后千载名”,而不是享乐主义。
李白写“愁多酒虽少,酒倾愁不来”,为何酒倾倒愁绪、愁苦就不来了呢?用白居易的诗歌来说是最好的答案——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
此正乃唐朝诗人“酒情怀”的第三重境界,其所表现的是犹如魏晋名士们淡泊明志,俊秀飘逸的生活主义,是活在当下,是乐观主义,而不是纸醉金迷,醉死梦生的糜烂和堕落。而唐朝诗人们用他们杯中的“酒”,手中的“笔”为世人勾勒的正是这种中国文化中特殊的“酒情怀”,酒的文化。这是世界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唐朝诗人们杯子中的酒显然具有非常深远和高深的境界,他们喜欢喝酒并非是单纯追求生理快感,而是在“酒”里面寄托了自己的情感、情怀和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