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看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一个玄幻的神秘故事，毕竟阿来笔下的奇异世界并不少见。然而直将我把全书翻完，也没能够看到祭师阿巴真的召回一个亡灵。

每一次，我满怀希望地以为书中会出现亡灵归来——发生一些超自然现象，比如绳子无来由地移动，比如干酪被空气享用……

我一次次地期待这些奇迹发生，但心理预设一次次被平淡的叙述抹平，最终淡如云烟。

直至掩卷，才反应过来：阿来写的是生活，而不是猎奇的故事。

没有亡灵从文字里归来，就像地震中逝去的人们没有回来。

01

有些作家的文字如雨后春笋，有些如小楼夜雨，有些则是金戈铁马，而阿来是一支如椽大笔，被岁月和情感裹上一层浓厚的浆，这层浆翻涌着温暖与橘黄，半透明的结晶包裹于文字的外围。

早年时读《尘埃落定》，如藏秀般繁密惊艳，而今读《云中记》，只记得阿巴踩过的土地结实柔软，漂浮的酥油入口浓厚。

《云中记》写的是云中村这个地方的故事——一个在5.12地震中遇难的村子。地震过后，云中村幸存的村民都迁移到了平原地区的瓦约乡。

瓦约乡并不能代替云中村，但也没谁想过要回去，理由很简单，云中村随时面临塌陷的危险，没人想死里逃生后又去自寻死路，何况还有上级政府严禁乡民回云中村的禁令……

这些人里，阿巴除外。

不能回去的理由千千万，要回去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他是云中村的祭师。

陶渊明有他的桃花源，阿巴有云中村。

一个人一旦心中有所信念，其本身就具有超越肉体存在的力量。

阿巴不在意生死。

他只在意活人需要有人陪，那死人呢？

已经有很多人在移民村，那些游魂却只能孤独游荡在云中村。

阿巴回云中村的目的，是为他死去的乡亲们招魂。

我有时候会想，对于阿巴来说，生与死究竟有什么区别？在他平静的眼里，活着的人拥有一个世界，死去的人同样拥有一个世界。

在这里毁灭的，或许在另一个世界即能得到永存。

02

等到阿巴浑身重新沾满云中村的味道时，他感到云中村正是他要回来的地方。

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他不懂得那些命名和称号背后的含义，他就是阿巴，是云中村的祭师。

在他年轻的时候，没能成功阻止神树的死亡；

在他中年的时候，又经历了长达数年的精神恍惚；

直到老年时，他心甘情愿地背上祭师的责任。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人还将祭师当做一个真正的职业。但阿巴执意回来，热闹地守着安静的云中村。

即使仁钦百般劝阻，他人软硬相施，阿巴都只是淡然，不肯离去。像一块石头，把半截身子长进云中村。

这一段给了我很大的触动，《聊斋》中说：“性痴者志凝”。

成事者需要性痴。

在我看来，若一味听取他人意见，一生只能一事无成。好友、亲人或处于好意，劝你选择更为安逸或是稳妥的生活， 他们的一番好心不可辜负，然而，我们每个人来人世一遭，都得自己看看太阳。

这让我想起《百鸟朝凤》，师傅并没有将《百鸟朝凤》传给最聪明的徒弟，而是传给更为老实本分的一个。

事实也证明了师傅的决定是正确的。

虽然出生于祭师家族，阿巴并没有表现出更多的灵力，反而使村民们失望过。但他的不同之处，在于赤诚。

因为赤诚，所以才能心无旁骛；

因为赤诚，所以能直率地把热气球、直升机称之为“怪物”；

能乐呵呵地称自己为“非物质遗产”。

阿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那片心敞敞亮亮的。

03

桃花源也好，云中村也罢，所求的都是作者内心一份平静。

有些人即使一辈子生活在云中村，但也没能真正拥有过云中村一天，像祥巴；有些人即使并不是云中村人，但却被看待为真正的云中村人，像小学的教员姑娘。

云中村自始至终都没有奇迹发生，但生命的意义本不在于无限延长肉体的生存，而取决于，肉体生存所衍生的意义无限。

距离5.12地震的发生已经过去十一年，于某些人而言，仍如切肤之痛，心不能安；但，也有人在逐渐忘却。

一个人存在的证明，在十一年的时间流逝中，究竟能够被抹去多少？

或许不能够以物理时间去计量，而只能用人心去测算。

纪录片《劫后天府泪纵横》里展现了两种不同的记忆状态：一些人选择忘却，更好地活下去；一些人念念不忘，被泪水淹没，这两者，究竟哪一种更深刻？

大概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我们并不能去指责忘却的人们，也无法安慰过分悲伤的人们，时间毫不留情地朝前走，碾压一切。

有悲伤的花朵在绝望中挣扎一线生机，也有希望的种子宁愿沉默水底，时间却如同平静的水面，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