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将进酒》

《将进酒》原是汉乐府短箫铙歌的曲调，题目意绎即“劝酒歌”，作于天宝十一载，作者李白当时与友人岑勋在嵩山另一好友元丹丘的颖阳山居为客，三人登高饮宴（《酬岑勋见寻就元丹丘对酒相待以诗见招》：“不以千里遥，命驾来相招。中逢元丹丘，登岭宴碧霄。对酒忽思我，长啸临清飙。”）人生快事莫若置酒会友，作者又正值“抱用世之才而不遇合”之际，于是满腔不合时宜借酒诗情，来了一次淋漓尽致的抒发。

诗如其人，想诗人“曩昔东游维，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万”（《上安州裴长史书》），是何等豪举。故此句深蕴在骨子里的豪情，绝非装腔作势者可得其万一。与此气派相当，作者描绘了一场盛筵，那决不是“菜要一碟乎，两碟乎？酒要一壶乎，两壶乎？”而是“烹羊宰牛”，不喝上“三百杯”决不甘休。多痛快的筵席，又是多么豪壮的诗句！狂放之情随诗的旋律加快。诗人那眼花耳热的醉态跃然纸上，恍然使人如闻其高声劝酒：“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既是生逢知己，又是酒逢对手，不但“忘形到尔汝”，诗人甚而忘却是在写诗……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诗情至此，便分明由狂放转而为奋激。这不仅是酒后吐狂言，更是酒后吐真言了。以“我”天生有用之才，本当位至卿相，飞黄腾达，然而“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行路难》）。说富贵“不足贵”，乃出于愤慨。“古来圣贤皆寂寞”，诗人曾喟叹“自言管葛竟谁许”，所以诗人“寂寞”，才愿长醉不醒了。不过是用古人酒杯，浇自己心中的块垒。当说到“惟有饮者留其名”，便举出“陈王”曹植作代表。并化用其《名都篇》“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之句。古来酒徒历历，而偏举“陈王”，这与李白一向自命不凡分不开，他心目中树为榜样的谢安之类的高级人物，而这类人物中，属“陈王”与酒联系较多。再者，“陈王”曹植于丕、睿两朝备受猜忌，有志难酬，亦激起诗人的同情。一提“古来圣贤”，二提“陈王”曹植，满纸不平之气。看似只涉人生感慨，而不染政治色彩，其实全篇饱含一种深广的忧愤和对自我的信念。诗情所以不悲而不伤，悲而能壮，即根源于此。

刚露一点深衷，又回到说酒了，而且看起来酒兴更高。以下诗情再入狂放，而且愈来愈狂。“主人何为言少钱”，照应“千金散尽”句，又故作跌宕，引出最后一番豪言壮语：即便千金散尽，也当不惜将出名贵宝物——“五花马”（毛色作五花纹的良马）、“千金裘”来换取美酒，图个一醉方休。这结尾之妙，不仅在于“呼儿”“与尔”，口气甚大；而且具有一种作者一时可能察觉不到的将宾作主的任诞情态。浪漫主义色彩极浓。快人快语，非不拘行迹的豪迈知交断不能出此。诗情至此狂放至极，令人嗟叹咏歌，直欲“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情尤未已，诗已告终，“与尔同消万古愁”，与篇首之“悲”关合，而“万古愁”的含义更其深沉。这“白云从空，随风变灭”的结尾，显见诗人奔涌跌宕的感情激流。

笔酣墨饱，那潜在酒话底下如波涛汹涌的郁怒情绪引领诗情忽翕忽张，节奏疾徐尽变，奔放而不流易，“绝去笔墨畦径”之妙。《唐诗别裁》谓“读李诗者于雄快之中，得其深远宕逸之神，才是谪仙人面目”，此篇足以当之。

梦驼铃酒